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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鐘書:《槐聚詩存》一九三五年 秣陵雜詩 非古非今即事詩,杜陵語直道當時。 云閑天澹憑君看,六代興亡枉費詞。秣陵雜詩 評量抹淡與妝濃,點綴風光策首功。 除卻夭桃紅數樹,一團夫色有無中。 「注釋」:寓園桃始華秣陵雜詩 鬢毛未改語音存,憔悴京華拙叩門。 怪底十觴渾不醉,寒灰心事酒難溫。 方藝生來共飲酒家秣陵雜詩 棲棲南北感勞生,邱隴田園系客情。 兩歲兩京作寒食,明年何處度清明。 「注釋」:去歲清明予在北平秣陵雜詩 虛傳水軟與山溫,莽莽風沙不見春。 京洛名都夸后起,略同北相貴南人。 風鑒書謂南人北相者貴秣陵雜詩 山似論文法可師,故都氯象此難追。 只如婢學夫人字,宜寫唐臨晉帖詩。秣陵雜詩 中年哀樂托無題,想少情多近玉溪。 一笑升天雞犬事,甘隨黃九墮泥犁。 「注釋」:吳雨僧師寄示懺情詩秣陵雜詩 桃李冰霜憐頰渦,知窮絕塞走明駝。 歸來抖擻泥沙障,與我京塵較孰多。絳書來言春游塞外 倫敦晤文武二弟 見我自鄉至,欣如汝返鄉。 看頻疑夢寐,語雜問家常。 既及尊親輩,不遺婢仆行。 青春堪結伴,歸計未須忙。牛津公園感秋 彌望蕭蕭木落稀,等閑零亂掠人衣。 此心浪說沾泥似,更逐風前敗葉飛。牛津公園感秋 綠水疏林影靜涵,秋容秀野似江南。 鄉愁觸撥干何事,忽向風前皺一潭。牛津公園感秋 一角遙空潑墨深,難將晴雨揣天心。 族云恰與幽懷契,商略風前作晝陰。牛津公園感秋 無主游絲裊夕陽,撩人一縷故悠揚。 回腸九曲心重(www.lz13.cn)結,輸與風前自在長。 「注釋」:以上一九三五年 錢鐘書作品_錢鐘書文集 錢鐘書:論快樂 錢鐘書:窗分頁:123
有一種生活叫向死而生 是兩個故事,第一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主持過上百場追悼會送別會的袁女士,第二個故事的主角是李開復。 不知死,焉知生?我們中國文化缺少了對死亡的教育。強烈建議各位讀者也來看看。 如果你懂得向一個人的死因致敬 袁君的人生,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葬禮劈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。 那場葬禮之前,袁君是大連一名電視台記者,過著有選題忙死,沒有選題死忙的高壓鍋生活。70后的人大都活得像一棵樹,袁君機械地忙碌著,周而復始地為前途和錢途煩惱。 2004年,特別報道組的一個戰友因過勞猝死,台里委托袁君為其做一個悼念的片子。袁君懷著巨大的悲傷整理了同事職業生涯里所有的新聞報道,制作得很用心,想通過這種方式為同事加兄弟的人生完美收官。 片子的解說辭后來被同事的家人看到,他們希望能夠作為同事葬禮上的悼詞。而袁君成了葬禮上當仁不讓的主持人。 葬禮簡樸厚重,在哀樂聲中袁君讀著為同事寫的悼辭:“他總是在每一條新聞播出之后賣力地回味,看看整個事件是否還有繼續跟進的可能,看看自己在每一個細節的處理上是否還有缺陷。他說,這既是一種職業要求,也是一種人生態度——成功有時就是一種為難。” “或許,直到驟然離去,他依然沒有實現他想要的成功。可是,一個人,在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努力超越自己,這種堅持本身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。盡管他沒有來得及問自己是否令自己滿意,可是,我們可以替他回答,他來過,很優秀……” 仿佛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。從另一個人倏忽而逝的一生中,袁君看到了自己。 葬禮結束時,同事的爸爸緊緊地握住袁君的手說:“謝謝你,你比我們更懂他。”那天回到家里,袁君沒有像平常一樣上網看片子、找選題,而是破天荒地下了廚房,做好了飯之后,在樓下等老公和女兒回家。 袁君沒有跟他們提及同事的葬禮,只是這場葬禮在祭奠一個生命逝去的同時,也讓袁君對自己的人生獲得了重新的認識。還好,她還有時間,她還有健康,她還能好好地善待每一個重要的人。 袁君說自己如靈魂開竅般明白了,一輩子沒多長,下輩子不一定能遇上,我們能在一起的時光原來這么短暫,趁還來得及,一定要不留遺憾地愛。 之后,袁君很快因為朋友之托主持了第二場葬禮。 逝者是一位書畫界的名人,袁君時常在電視上看到這位老先生的身影。然而,老先生的身后事并不利落,小三兒在他去世后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,老先生尸骨未寒,財產紛爭令這個曾經風光的家亂成了一鍋粥。 袁君想對老先生的生前親朋進行一番采訪,很少有人配合。大家關心的,是那些巨額財產如何分配以及自己能夠分到多少。 盡管如此,袁君還是通過一些資料給老先生寫了一篇悼詞。葬禮上沒有人在意袁君說什么,遺體告別時,小三兒們與原配的家人打作一團。 從死亡的角度回溯人生,過去所執著的一切,該有多么荒謬和可笑。 袁君主持葬禮的名氣漸漸在大連傳開。2010年底,一位億萬富豪的妻子找到她,希望她能給她老公主持葬禮。與生前的風光相比,那位億萬富豪的死很倉促,抑郁癥在他45歲時奪去了他的生命。 富豪的妻子給袁君看了大量逝者生前的日記,深深震撼了袁君。財富對這位逝者來說早已成了數字,他的使命是管理這堆數量龐大的數字還有數百員工的命運。很多事務已經與個人喜好和利益沒有多少關系。他完全可以選擇停下來,換一個職業。 袁君覺得,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,一定會成為非常優秀的作家。但他并沒有。他依然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,一邊處理集團內部的爭斗,一邊應付來自市場的壓力。 袁君讀著這位億萬富豪的生前日記,想著如同這位富豪一樣匆匆的趕路人,敬意有之,嘆惋有之,悲涼亦有之…… 逝者已矣,但袁君決定做點什么來改變還活著的人。 在這個富豪的葬禮上,袁君公布了他一天的開銷,這個數字甚至還不及一個中產之家小孩子一天的花費。因為沒有時間,他拼命賺錢,卻絲毫享受不到金錢帶來的愉悅。 在日記中這位富豪寫到,他的快樂竟然來自于一次汽車在路上拋錨,他讓司機等拖車來,自己則一個人步行去公司。他驚奇地發現,路邊有那么多有趣的店面,他甚至看到了迎春花。 他說:“如果沒記錯的話,我最后一次見它應該是在大學畢業那一年,同學們看到迎春花開了,一起去踏青。” 這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。 袁君在悼辭里寫到:“他不是在車上,就是在飛機上,也有可能是在會議室里。他的生命自從承擔起百人的企業之后,就再也沒有了四季。他最美麗的記憶不是賺得第一桶金的激動,也不是公司十周年慶典上的高朋滿座,而是那個步行的午后,那一路驚奇的發現。 我想,最后的時光里,他一定為自己鋪設了一條芬芳的小路,芳草鮮美、落英繽紛。他應該是笑著走過那條通往天堂的小路,甚至還哼起了兒歌。所以,在此,讓我們一起向一個人的死因致敬。” 那是袁君第一次在葬禮上聽到掌聲她知道那不是對逝者的不恭,而是大家情不自禁用這種方式表達內心最真摯的尊敬。 后來,袁君與富豪之子成為很好的朋友。這位富二代并沒有子承父業,而是將公司交給了經理人,他自己則在一個小公司上班,業余時間開了一間不盈利也不賠錢的書吧。日子過得很平靜,也很快樂。袁君時常去他的書吧,叫上一杯咖啡,捧一本閑書,消遣一段閑適的時光。 袁君還會時不時地想起那位富豪,疲于奔命的時候,忙到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,袁君總會告訴自己,慢一點,再慢一點,時間不用拿著鞭子追趕也會走過,等一等自己的靈魂,在還來得及的時候。 有一種活法叫向死而生 葬禮是一種道別,而道別并不意味著絕望。 袁君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道別,是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中校長做葬禮主持。老校長姓肖,享年85歲,這位老頭兒風趣幽默,生前最愛熱鬧,他們家迎來送往,永遠有絡繹不絕的客人,大家都覺得這是一位喜歡被打擾的老人。 校長的老伴在商量葬禮儀式時,沒有向袁君提出任何的要求,只是很細節地講了老校長生前的點點滴滴,包括每次夜里十一點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時,老校長經常說的一句話:“真不知道,這個園子還能熱鬧多久!” 在老人家細細碎碎的述說中,袁君知道了老校長其實已經身患四種癌癥,生命對他來說已經是沉重的負擔。可每一次瀕臨死亡,他還是會頑強抗爭,他希望這個園子還能熱鬧一段時間。他總是微笑著,幽默著,也樂意于看到來這個園子的人微笑著、幽默著跟他告別。 袁君沒有將老人的告別儀式選在殯儀館里,她想這不是一個如此特別的老人想要的告別。他喜歡熱鬧,喜歡分一些人生智慧給那些還在趕路的人,最后的告別他也一定希望以一種熱鬧而特別的方式。 冥思苦想過后,袁君決定開一個PARTY,就在老校長的家里,讓每一位來送行的人都講一件與老校長有關的、最有趣的事——讓大家微笑著給老校長送行,也讓這位老先生帶著微笑上路。 這個想法令老校長的夫人落淚,她對袁君說:“你應該算老肖交到的最后一個知己,謝謝你。” 袁君想到那個葬禮會很成功,但沒有想到會如此成功。一共一百七十位來賓,每個人都應要求穿著自己最漂亮的禮服,看上去仿佛是一場盛大的頒獎典禮。沒有哭泣,沒有哀樂,每個來賓講述了一段他們與肖老的往事。 一位鄰居說:“我在肖老的樓上,家里有個不打不練琴的孩子。每天,讓他練琴之前先打罵一番。后來有一天,肖老上樓來敲門,給我兒子帶來了許多禮物,有書有玩具。肖老對我兒子說:我每天在你樓下,免費聽你彈琴,這點禮物算作是感謝吧,謝謝你讓我每天都可以聽到那么優美的琴聲。從此,我再沒有為練琴的事打過兒子,他因為樓下有雙欣賞他樂曲的耳朵而變得很努力,這是我兒子剛剛通過鋼琴十級的證書……” 肖老多年的老友有一天突然造訪,恰好肖老剛洗完澡,于是,老友看到了肖老稀疏的頭發、胳膊上那因化放療而粗黑的血管,老友頓時淚如雨下。肖老卻笑著對他說:“一會兒讓你見識一下化妝的魅力。”整整一個小時,再出現在老友面前的肖老,又像往常一樣利落瀟灑。 肖老對老友說:“我天天都在做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事,我覺得挺快樂的。身體糟粕,但靈魂體面。替我保密啊。” 一百七十個人,一百七十個故事。整個PARTY,大家一直在微笑著追憶,在一種感而不傷的氛圍里,分享著那樣一個智慧的老人給每個人的人生帶來的無窮教益。 袁君說:“謝謝大家的故事,請相信,這樣一個頭發絲里都透著智慧的老人會讓天堂從此有了無數的笑聲。讓我們相約,與親愛的肖老天上見。” 很少有人能把葬禮主持人這樣一個職業當成愛好,最開始有人找上袁君時,她也總會想方設法拒絕,而如今袁君卻有求必應。 兩年了,她在葬禮和葬禮之間來回,主持了將近百場葬禮,如同在近百人的生命里穿梭。她說,她就像活了一百輩子,體驗了百味人生。現在的她很感謝這份工作給予她的一切,一場葬禮濃縮了一個生命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,每一段故事對于袁君來說都是養分。 從死亡的角度看向生命,就會懂得如何更好地活在當下。 李開復懺悔:向死而生——我修的七個死亡學分 《向死而生:我修的死亡學分》讀后感 一些生活訣竅,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分頁:123
巴金:馬賽的夜 馬賽的夜。 我到馬賽這是第二次,三年以前我曾到過這里。 三年自然是很短的時間,可是在這很短的時間里我卻看見了兩個馬賽。 寬廣的馬路,大的商店,穿著漂亮衣服的紳士和夫人,大的咖啡店,堂皇的大旅館,美麗的公園,莊嚴的銅像。我到了一個近代化的大都市。 我在一個大旅館吃晚飯。我和兩個朋友占據了一張大桌子,有兩個穿禮服的漂亮茶房伺候我們。我們問一句話,他們鞠躬一次。飯廳里有樂隊奏樂。我們每個人點了七八十個法郎的菜,每個人給了十個法郎的小賬。我們從容地走出來,穿禮服的茶房在后面鞠躬送客。 我們又到一家大咖啡店去,同樣地花了一些時間和一些錢。我們在“多謝”聲中走了出來。我們相顧談笑說:“我們游了馬賽了。”心里想,這畢竟是一個大都市。 于是我們離開了馬賽。三年以后我一個人回到這里來。我想馬賽一定不會有什么變化。而且我把時間算得很好,我不必在馬賽住一夜。我對自己說:“我第一晚在火車上打盹,第二晚就會在海行中的輪船上睡覺。” 然而我一到馬賽,就知道我的打算是怎樣地錯誤了。第一,我一下火車就被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引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,這個地方使我覺得我不是在馬賽,或者是在另一個馬賽;第二,同那個新朋友到輪船公司去買票,才知道今天水手罷工,往東方去的船都不開了。至于罷工潮什么時候會解決,辦事人回答說不知道。 這樣我就不得不住下了,而且是住在另一個馬賽。至于在海行中的輪船上睡覺,那倒成了夢想。 于是我又看見了馬賽的夜。 我住的地方是小旅館內五層樓上一個小房間。 我吃飯的地方也不再是那堂皇的大旅館,卻是一家新近關了門的中國飯店。吃飯的時候沒有穿禮服的茶房在旁邊伺候,也沒有樂隊奏樂。我們自己伺候自己。 這并不是像紐約唐人街一類的地方,這的確是法國的街道。中國人在這里經營的商店,除我所說的這個飯店外,還有一家飯店,要那一家才算是真正的飯店。至于我在那里吃飯的一家,已經關了門不做生意,我靠了那個新朋友的介紹,才可以在那里搭一份伙食。而且起先老板還不肯收我的飯錢。 我每天的時間是這樣地分配的:從旅館到飯店,從飯店到旅館——從旅館到飯店,從飯店到旅館。在旅館里,我做兩件事:不是讀一本左拉的小說,就是睡覺,不論在白天、晚上都是一樣。在飯店里我也做兩件事:不是吃飯,就是聽別人說笑話。吃飯的時間很短,聽說笑話的時間很長。 從旅館到飯店雖然沒有多少路,可是必須經過幾條街。我很怕走這幾條街,但我又不得不走。路滑是一個原因:不論天晴或者下雨,路總是滑的;地上還凌亂地堆了些果皮和拋棄的蔬菜。街道窄又是一個原因:有的街道大概可以容三四個人并排著走;有的卻是兩個人對面就容易碰頭的巷子;也有的較寬些,但是常常有些小販的貨車阻塞了路。我常常看見胖大的婦人或者瘦弱的姑娘推著貨車在那里高聲叫賣,也有人提了籃子。她們賣的大半是蔬菜、水果和襪子一類的用品。有一兩次,賣水果的肥婦向我兜生意,可是我跟她剛把價錢講好,她忽然帶笑帶叫地跑開了。跑的不止她一個人,她們全跑開了。街道上起了一陣騷動,但是很快地就變得較為寬敞、較為清靜了。我很奇怪,不知道這個變化的由來。但是不久我就明白了。迎面一個警察帶著笑容慢慢地走過來。他的背影消失以后,那些女人和貨車又開始聚攏來。有時候抬起頭,我還會看見上面曬著的紅綠顏色的衣服。 還有一個原因我也應該提一下,就是臭。這幾條街的臭我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形容。有些地方在店鋪門口擺著發臭的死魚,有些地方在角落里堆著發酵的垃圾,似乎從來就沒有打掃干凈。我每次走過,不是捏著鼻子,就是用手帕掩鼻,我害怕會把剛吃進肚里的飯吐出來。 晚上我常常同那個新朋友在這些街道上散步,他帶笑地警告我:“當心!看別人把你的帽子搶了去!”我知道他的意思。我笑著回答:“不怕。”不過心里總有點膽怯,雖然我很想看看帽子怎樣會被人搶走。 我們走過一條使我最擔心的街道。我看見一些有玻璃窗門的房子和一些掛著珠串門簾的房子。門口至少有一個婦人,大半很肥胖,自然也有瘦的,年紀都在三十以外;她們同樣地把臉涂得又紅又白,嘴唇染著鮮血一樣地紅;她們同樣地有著高高地凸起的胸部和媚人的眼睛。 “先生,來罷。”尖銳的、引誘的、帶笑的聲音從肥婦的口里向我臉上飛來。同時我看見她們在向我招手。 “怎么樣?去嗎?”那個朋友嘲弄地低聲問我。 我看了那些肥婦一眼,不覺打了一個冷噤,害怕起來,便拉著朋友的膀子急急地往前面走了,好像害怕她們從后面追上來搶走我的帽子一樣。我走過那些掛著珠串門簾的房子,里面奏著奇怪的音樂,我仿佛看見三四個水手抱著肥婦在那里喝酒。但是我也無心去細看了。 “你方才說過不怕,現在怎樣了?”我們走出這條街以后,那個朋友嘲笑地說。 我這個時候才放心了。 “看你這個樣子,我不禁想起我一個姓王的朋友的故事。”他說著就出聲大笑。 “什么故事?”我略帶窘相地問他。 “王,你也許認識他。他的年紀比你大,可是身材比你還小,”朋友開始敘述故事,他一面說,一面在笑。但是我并沒有笑的心思。“他是研究文學的。他常常說歌德有過二十幾個愛人,他卻只有五個,未免太少了。其實他所說的五個,是把給他打掃房間的下女,面包店里的姑娘,肉店里的女店員都算在里面,這些女人跟他除了見面時說一聲‘日安’外就不曾說過什么話。他說他應該找到更多的愛人,他說應該到妓院里去找。我們每次見面,他總要對我宣傳他到妓院去談戀愛的主張,他甚至贊美賣淫制度。然而他也只是說空話。我常常嘲笑他。有一天他得意地對我說,他要到妓院去了,我倒有點不相信,你猜他究竟去了沒有?”朋友說到這里突然發出這句問話來。 “他當然沒有去。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。 “他如果沒有去,那倒不奇怪了。他的確去了,而且是我陪他去的。”朋友得意地說。“他沒有進過法國妓院,他不知道那里面的情形。我們到了那里。我聲明我只是陪伴他來的,我就坐在下面等他。于是六七個肥胖的裸體女人排成一行,站在我們面前,讓王選擇。王勉強選了一個,在下面付了錢,跟著她上樓。……不到十分鐘,王下樓來了,臉色很不好看。他拉著我急急地走了出去。我驚奇地笑問他:‘怎么這樣快就走了?’他煩惱地答道:‘不要提了,我回去慢慢對你說。’他垂著頭,不再說一句話。”朋友說到這里,便住了口。 “你看這個。”他從衣袋里摸出一封信遞給我說。“這是王今天寄來的,他還提到那件事情。” 這時我們走入大街,進了一個咖啡店。我在那里讀了王的信。 信里有這樣的一段話: ……近來常常感到苦悶,覺得寂寞,精神仍然無處寄托,所以和幾個朋友在一起談話時總愛談到女人。大家都覺得缺少什么東西。可是缺少的東西,卻也沒法填補。我們也只得耐心忍受苦悶。壯志已經消磨盡了。我也曾想把精神寄托在愛情上,但是又找不到一個愛我的女人。……我也不再有到妓院去的思想了。用金錢買愛,那是多么可笑,多么渺茫啊!你不記得兩年前我在馬賽干的那件事嗎?我當時還有一種幻想。誰知看見了那里的種種丑惡情形,我的幻想就馬上破滅了。我和那個肥婦上了樓,進了她的房間,看見她洗凈了身子。我沒有一點熱情,我只覺得冷。她走到我的身邊。我開始厭惡她,或者還害怕她。她看見我這種笨拙的樣子,便做出虛偽的媚笑引動我,但是并沒有用。我的激情已經死了。結果她嘲笑地罵了我兩句,讓我走了。從那里出來,心上帶走了無名的悲哀,我整整過了一個月的不快活的日子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。我在那里不但不曾得著預期的滿足,反而得到了更大的空虛。那個肥婦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。…… “你看,這就是那個以歌德自命的人的遭遇了!”朋友嘲笑地說。 我又想發笑,又不想發笑。我把信箋折好放在信封里還給他。 我們走過一家影戲院。名字很堂皇,可是門面卻很小、很舊。一個木籠似的賣票亭立在外面。 “這樣的電影院你一定沒有去過,不可不進去看看。”朋友并不等我表示意見就去買了票,我看見他從衣袋里掏出了兩個法郎。 “這樣便宜的票價!”我想。我們就進去了。 一個小房間里放了二三十排長木凳,每排三張,每張可容五六個人。黯淡的天花板上掛了幾盞不很明亮的電燈。對面一張銀幕。沒有樂隊,每一個人走過,就使不平坦的地板發出叫聲。房間里充滿了煙霧和笑語,木凳上已經坐了不少的人。 我們在最后面的一排坐下,因為這一排的三張木凳都空著,而且離銀幕較遠,不會傷眼睛。朋友抬起眼睛向四處望,好像在找他認識的人。 他的眼光忽然停留在左邊的一角。他的臉上現出了笑容。他把右手舉起來,在招呼什么人。我隨他的眼光看去,我看見了兩個我見過的人。他們是一男一女。男的是中國人,戴便帽,沒有打領帶,穿一件半新舊的西裝;黃黃的臉色,高的顴骨,唇邊有幾根胡須。他不久以前還在一只英國輪船上作工。右手的大指頭被機器完全切斷了。他的手醫好以后公司給了他五十鎊的恤金,把他辭退了。他到馬賽來,打算住些時候回中國。我在飯店里見過他幾次,所以認識他。女的,我也在飯店里遇見過。她是一個安南人。我不知道她怎樣會流落到馬賽來,關于她的事,我知道的,就是她跟飯店的老板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往來;還有她屬于街頭女人一類的事,我也知道一點,因為在飯店里的笑談中間,找“安南婆”要多少錢的話也常常聽見。我看見她同斷指華工在一起,這并不是第一次。 她跟他親密地談著(她會說廣東話),兩個頭靠在一起。她忽然轉過頭來望著我的朋友笑。我看見她的黑頭發,小眼睛,紅白的粉臉,寬厚的紅唇,充實的胸膛。她輕佻地笑著,的確像一個街頭女人。 電燈突然滅了。 我花一個法郎的代價連接看了三張長片子。眼睛太疲倦了。燈光一亮我同那個朋友最先走了出去,并不管我們認識的那一對男女。 夜接連著夜,依舊是馬賽的夜。 還沒有開船的消息。罷工潮逐漸擴大了。許多貨物堆積在馬賽,許多旅客停留在馬賽。 馬賽憑空添了這許多人和貨物,可是市面上并沒有什么變動。其實變動倒是有的,不過陌生的我不知道罷了。我只看見過一次罷工者的游行。 夜來了,夜接連著夜。依舊是馬賽的夜。 那飯店,那街道,那旅館,那朋友,那些影戲院跟我發生了密切的關系。左拉的小說讀完了,又放回到箱子里去。我不再讀書了。 每晚從飯店出來,我總是跟那個朋友一起去散步。我們不得不經過那條使我最擔心的街道。那些半老的肥婦照例對我們做出媚笑,說著歡迎的話。但是我已經不害怕她們了。 我們每晚總要到一家新的電影院去。所有馬賽的電影院我們差不多都光顧過了。頭等電影院我們自然也去,而且用學生的名義在那里得到了半價的優待。常常我們在勞動者中間看了電影出來,第二天晚上又換了比較漂亮的衣服到頭等電影院去,坐在紳士和夫人們的中間,受女侍的殷勤招待。換衣服的事是那朋友叫我做的。他有過那樣的經驗,他曾經在頭等電影院里買票受到拒絕。 在小的電影院里,我們常常遇見那個斷指的華工和“安南婆”,他們總是親密地談笑著。 我們跟華工漸漸地熟悉了,同時跟“安南婆”也漸漸地熟悉了。我們跟他們遇見的地方有時在電影院,有時在飯店,時間總是在夜里。 另一個晚上我們照例在那個最小的電影院里遇見了“安南婆”。她跟平日一樣地和男子頭靠著頭在談話,或者輕佻地笑。可是男子卻不是平時跟她在一起的斷指華工,而是一個陌生的法國青年。她看見了我們,依舊對我們輕佻地笑,但是很快地又把頭掉回去跟那個青年親密地講話了。 “安南婆有了新主顧了。”朋友笑著對我說。我點點頭。 隔了一個晚上我們又到那個電影院去。在前面左角的座位上我又看見了“安南婆”和她的法國青年。她看見了我們,望著我們輕佻地笑。我們依舊沒有找到斷指華工的影子。 燈光熄了。銀幕上出現了人影。貧困,愛情,戰爭,死。……于是燈光亮了。 一個人走近我們的身邊,正是我們幾天不見面的斷指華工。朋友旁邊有一個空位,華工便坐了下來。他并不看我們,卻把眼光定在前面左角的座位上。在那里坐著“安南婆”和她的法國青年。 “你為什么這兩天又不同她在一起了?你看她找到了新主顧!”朋友拍著華工的肩膀說。 華工掉過了瘦臉來看我們。他的臉色憔悴,可是眼睛里射出來兇惡的光。 “不錯,她找到新主顧了!她嫌我是一個殘廢人,我倒要使點手段給她看,要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!”華工氣憤地對我們說,聲音并不高。 “這又有什么要緊?這也值不得生氣!”朋友帶笑地勸他道。“她們那般人是靠皮肉吃飯的。誰有錢就同誰玩,或者是你或者是他,都是一樣。她又不是你的老婆,你犯不著生氣。” “你不曉得我待她那樣好,她這個沒有良心的。”華工咬牙切齒地說。“幾個月以前法國軍隊在安南鎮壓了暴動,把那些失敗的革命黨逼到一個地方用機關槍全打死。這樣的事三四年前也有過一次。她哥哥就死在那個時候,死在法國軍人的槍彈下。現在她卻陪法國人玩。這個法國人大概不久就會去當兵的,他會被送到安南去,將來也會去殺安南的革命黨,就像別的法國軍人從前殺死她哥哥那樣……”他說不下去了,卻捏緊拳頭舉起來,像要跟誰相打似的。可是這個拳頭并沒有力量,不但瘦,而且只有四根指頭,大拇指沒有了,只剩下一個可笑的光禿的痕跡。他又把拳頭放下去,好像知道自己沒有力量似的。我想他從前一定是一個強健的人,然而機器把力量給他取走了。 我并不完全同意華工的話,但是我禁不住要去看“安南婆”和她的法國青年的背影。他們是那樣地親密,使我不忍想象華工所說的種種事情。我幾乎忘記了在這兩個人中間的生意的關系,我幾乎要把他們看作一對戀人。但是我又記起了一件事。那個青年的確很年輕,他不久就會到服兵役的年齡。他當然有機會被派到殖民地去,他也有機會去殺安南的革命黨。華工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可能的。也許她還有一個哥哥,或者兄弟,也許這個法國青年將來就會殺死他,這也是很可能的。這樣想著我就仿佛看見了未來的事情,覺得眼前這兩個人在那里親密地講話也是假的。“華工的話完全對,”我暗暗地對自己說。但是我又一想,難道這時候我們就應該跑去把那兩個人分開,對他們預言未來的事情嗎?或者我們還有另外的避免未來事情的辦法? 我起初覺得苦惱,后來又不禁啞然失笑了。我記起來他們只是兩個生意人,一個是賣主,一個是顧客,關系并不復雜。我這時候才注意地看銀幕,我不知道影片已經演到了什么地方。 電影演完,我們同華工先走出來。他本來想在門口等她,卻被我們勸走了。我們同他進了一個咖啡店,坐了一些時候,聽他講了一些“安南婆”的故事。他的憤怒漸漸平息了,他時時望著他那只沒有大拇指的手嘆氣。 我那朋友的話一定感動了他。朋友說:“你自己不也是拿她來開心嗎?你不是說過一些時候就要回國去嗎?那時候她終于要找別人的。她又不是你的老婆。你有錢,你另外找一個罷,街上到處都是。你看那里不就有一個嗎?”說到這里他忽然舉起手,向外面指。在玻璃窗外,不遠處,一個女人手里拿了一把陽傘,埋著頭在廣場上徘徊,一個男人在后面跟著她。 我們跟華工分手的時候,那個朋友勸他說:“你把安南婆忘了罷,不要再為她苦惱。你只要再忍耐幾天,她又會來找你的。” “我不再要她了!”華工堅決地粗聲說,就掉過頭去了。我仿佛看見他的眼角嵌著淚珠。我不懂這個人的奇怪的心理。 隔了兩個晚上我們又在另一家小影戲院里遇見了“安南婆”。這一次她走到我們跟前來,就坐在朋友的身邊。她不再坐到前面去了,因為她是一個人來的。 “你一個人?”朋友用法國話問她。 她笑著點了點頭,把身子靠近朋友。我不由得想:“她來招攬生意了。” “你的法國朋友呢?”朋友嘲笑地問。 “不知道。”她聳肩地回答。 “從前那個中國朋友呢?” “他是一個呆子。”她直爽地回答,沒有一點顧忌。“他太妒忌了,好像我就是他的老婆一樣。其實我只是做生意的人,誰都管不著我。誰有錢就可以做我的主顧。他太乏味了。我有點討厭他。……” 燈光突然熄了,使我沒有時間問她關于她哥哥被殺的事,或者她究竟還有沒有哥哥或者兄弟的事。我在看銀幕上的人物和故事。金錢,愛情,斗爭,謀殺……。 從影戲院出來,我們陪著她走了一節路,到了一個十字路口,朋友忽然對她說:“你應該往那邊走了。” “是,謝謝你。”她媚笑地對朋友說。“到我那里去玩玩嗎?” “不,謝謝你,我今晚還有事情。改天去看你罷。”朋友溫和地答道,跟她握手告別了。 等那女人走遠了時,朋友突然笑著對我說:“她今晚找錯主顧了。” 這是一個月夜,天空沒有云。在碧海中間,只有一輪圓月和幾顆發亮的星。時候是在初冬,但是并不特別冷。 四周只有寥寥的幾個行人。我們慢慢地走著,我們仰起頭看天空。我們走到了廣場上。 忽然一個黑影在我的眼前一晃,一只軟弱的手抓住了我的膀子。我吃驚地埋下頭看,我旁邊站著一個女人。她的哀求的眼光直射到我的臉上。她的臉涂得那樣白,嘴唇涂得那樣紅,但仍然掩不住臉上的皺紋和老態。是一張端正的瘦臉,這樣的臉我在街頭的賣春婦里面簡直沒有看見過。她喃喃地說:“先生,為了慈善,為了憐憫,為了救活人命……”她的手抓住我的左膀,她差不多要把身子靠在我的身上。她是一個怎樣不熟練的賣春婦啊! 不僅是我呆了,而且連那個頗有本領的朋友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了。我茫然地站著,聽她在喃喃地說:“為了慈善,為了憐憫,為了救活人命……” 天呀!這個女人,論年紀可以做我的母親,她卻在這深夜,在廣場上拉我到她家里去。為了慈善,為了憐憫,為了救活人命,我必須跟這個可以做我母親的女人一起到她家里去。這種事情,讀了十幾年的書的我,一點也不懂。我以前只是在書本上過日子。我不懂得生活,不懂得世界。我也不懂得馬賽的夜。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解決我第一次遇到的這一個難題。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地,她突然跑開了,好像有惡魔在后面追趕她一般。于是很快地她的瘦弱的背影就在街角消失了。 沉重的皮靴聲在我們的后面響起來,接著我聽見了男人的咳嗽聲。我不知不覺地回頭看,原來是一個警察走近了。 我們拔步走了。我起初很慶幸自己過了這個難關,但以后又為這個依舊未解決的新問題而苦惱了。我再一次回頭去看那個婦人,卻找不到她的影子。 “怎么會有這樣多的賣春婦?難道這許多女人除了賣皮肉外就不能生活嗎?”我苦惱地問那個朋友。 “我那個旅館的下女告訴我,半年前她和六個女伴一起到這個城市來,如今那六個女子都做了娼妓。只有她一個人還在苦苦地勞動。她一天忙到晚,打掃那許多房間,洗地板,用硫磺熏臭蟲,還要做別的事情,每個月只得到那樣少的工錢。她來的時候還很漂亮,現在卻變丑了。只有幾個月的工夫!你是見過她的。” 不錯,我曾經在朋友的旅館里見過她。她是一個金頭發的女子,年紀很輕,身材瘦小。現在的確不怎么好看,而且那雙手粗糙得不像女人的手了。 “我想,她有一天也許會(www.lz13.cn)在街頭拉男人的,”朋友繼續說。“這并不是奇怪的事。你不知道在馬賽,在巴黎和在別的大都市,連有些作工的女子也會只為了一個過夜的地方,一個溫暖的床鋪,就去陪陌生男子睡覺嗎?我的朋友里面好些人有過這樣的經驗。也有人因此得了病。……那些街頭女人大部分都有病,花柳病到處蔓延!……我說,在今天的法國社會里,除了那些貴族夫人和小姐以外,別的女子,有一天都會不得不在街頭拉人。……花柳病一天一天地蔓延……這就是今天的西方文明了。”最后的兩句話是用了更嚴肅的聲音說出來的。 他的嘴又閉上了。我們誰都不想再說一句空話。我們依舊在這條清靜的街上慢慢地走著。一些女人的影子又在我的眼前晃,常常有幾句短短的話送進我的耳里。女人們在說:“先生,到這里來”,或者“先生,請聽我說”。可是方才那個使我苦惱的說“為了慈善,為了憐憫,為了救活人命”的聲音卻聽不見了。 這是一個很好的月夜。馬賽的夜。 巴金寫《家》時用的桌凳 巴金作品_巴金散文集 巴金:我的夢 巴金:友誼的海洋分頁:1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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